烟雨平生任

连载


   有道是欲上青云顶,巧手揽明月,自我记事起,便只身栖在这揽月阁。揽月揽月,春去秋来,见的皆是酩酊之际枯坐月下的多情客,想来世人谁能借月,这破阁也不过是附庸风雅的废墟一堆。


    为何这样想?我虽贵为江湖三大派之一揽月阁的弟子,且此派的掌门即是我那便宜师尊,萧尽寒。但枉论培植树种也记不清各类名讳,三大流派弟子多如牛毛,三五月一批新面孔,流水席似的,凡俗夫子脑袋里哪能留下平庸菜品的滋味,同身边人吹嘘遛马炫耀的也是名品古玩。我亦非折辱师尊,半步登仙者人也,人非草木,孰能无欲?萧尽寒,“山中无历日,寒尽不知年。”分明取的是不食人间烟火之意,却被他硬生生拽成了天下皆蝼蚁的睥睨冷然像。这人从不把他的弟子放在眼里,每次对上目光都能看出点“这种货色怎配在我门下”的不满。唯独对我师姐顾皖白有点好脸色,不如说揽月阁里几乎所有人都对她爱得死去活来。民间总传言萧尽寒是个修无情道的大仙人,顾及的皆是一览众山小的壮志,念及情爱便是从头到脚侮辱了我师尊的清白身。而我每每看见他对我那万人迷师姐的好脸色,联想到此间传言,倒是次次笑煞我也。


    我,璇瑛,身无长物,资质平平,依着掌门坐下内门弟子之位,得以吃穿不愁。不怕贼偷,就怕贼惦记,初想着勤勤恳恳修习剑道,凡事多留一手用以保命,后渐发觉师尊当我简直是空气中的空气———多看一眼和少看一眼没啥两样,在他“老人家”面前晃荡了十几年仍落得个她他它,混个脸熟罢,再深也仅知姓谁名何。现如今留存硕果只余手里个把铁剑,零乘万物都为零的实战经验,以及口口相传却不配我等平庸之辈窥寻的掌门武功秘籍,唯独本阁能供借阅的剑谱倒是被我看得一字不差。常言寻常人家修仙问道难于上青天,须有机缘气运,而我自有意识起就居在这方青云顶,民间称抬只胳膊就能够到仙界门槛的地域,鄙人练功十四年却不进反退,够着那门槛需得再伸直半个身子,真真贻笑大方。起先我还担心师兄师姐们是为了不拂面子才告知我资质平平,现在想来,雏鹰凌空而飞身边亦有母鹰推下山崖使其逆境借力,本人悟道十余年,皆靠的是照葫芦画瓢,自学成才,无父无母,同伴不疼师尊不爱,何来陪伴训诫一说。问此间,不可望亦不能及与可望且心有余力而不能及何种更悲哀,倒是如端坐井中见头顶半亩,说不清了。


    揽月阁头顶廖天,三月絮雨年年应景而至,桃花也似有眼力见儿般争先恐后的从山脚漫了满群芳,待到山尖一亩三分地,高地寒冷,更剩不了几株。门派里唯有桃源居种着两棵千年老妖树,花期时枝条上簇簇,妃红色直戳眼,路过半刻便水袖留芳。我过去常爱在那蹲着,两颗树也跟成精了样,看见我来枝条晃得跟揽客般,就差出声喊道“客人来玩儿啊”。我自小就是个捣蛋大王,天高地广任我闯,看见两棵树摇的愈欢,就愈发起了逗弄的心思,往往口中一句“等着夏天把你们的果儿全摘完”就消停了,后劲只余讪讪。可我向来说一不二,为了摘那夏桃,竟对着不甚熟悉的师尊拉下面子讨教了本派轻功,萧尽寒被我缠的烦闷,倒也认认真真教了我些时日。现忆起,那便是我和他相处最久的一段,甚至理所当然吃到两颗老妖树酸不溜秋的毛桃。时至今日,我的轻功也是这身烂摊子里最拿得出手的。不过好景哪得长久,自我师姐下山历练归来,这桃源居自动成了她的寝殿,美其名曰功高劳苦,此地方便修身养性,实则本派弟子心中门儿清是偏爱罢。年年岁岁花相似,岁岁年年人不同,那两棵老桃树,我竟再也没有近看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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